轟——勢如破竹，霎眼間的一聲令下，祠堂正中央隨了伴隨枯萎的紅花綠葉與滿地的鞭炮個自混合而炸出了不一樣的炫麗場景，鮮豔的紅磚地上，殘餘的破竹被人們肆意踐踏著。在洋節春風的追逐下，剪影木窗外所投射的暮日餘映野蠻的撞開了殘缺的裂縫，餘光中，空氣被暖流拌亂了風的走向，一瞬間，許些殘竹被悄然的染上了一束夕陽的餘韻，像枯萎的紅花綠葉和捱不過歷史的長河而殆盡的萬物一樣，錯中有序地於空中自行解體，繼而似黯淡了的繁星般，優雅地，無聲的——墜落。

 

        祠堂外的紅色掉漆復古大門外正有位老翁被身邊的人所牽扶著，步履蹣跚，一步走來不易，在路面跨出的每小步伐都彷似咬緊牙根，猶似埋藏於心內的病痛折磨只能獨自承受。我正視著前方，他，眼眸裏失去了光的引導，漸日而致雙目失神，眼珠子花得難以對焦但仍有心無力的細心聆聽祠堂內的熱鬧非凡。

 

        他——是我的爺爺，生於一九四零年，國民黨與共產黨相互開伐的混亂時代，或許是那樣伐亂的生長環境，或許是童年所經歷過那無盡的滄桑，多少次因為連綿戰火蹂躪而被逼出去家園，故多少成就他或許有些封建保守的思想，但正因如此，一代家族亦生活在他的規矩之下，在爺爺的龐大護蔭的滋潤下活著，家族几代人縱使過著平平庸庸的日子但至少仍安然無恙，由是爺爺深得家裏人的尊敬。

 

        今天，正值新年初三，家家戶戶都點著萬家燈火自個地在庭院內放著氣勢恢宏的炮竹，寓意把上一年的殘餘衰運都一掃而空。其時，祠堂放著接二連三，似江水般，滔滔不絕的炮竹，彷彿也為驅趕爺爺體內的病魔要用力地撕吼爆破著。看著不斷飛散炮竹殘骸，內心泛起深深漩渦，但是，我們都知道的，這種迷信的傳統行為純粹只是為了掩蓋內心的悲傷和對爺爺身子每況愈下的憂慮。

 

        爺爺在身邊人的輕扶下，不緊亦不慢的移動著拐杖，痛苦的模樣驟然浮現於臉上，直至看到我們時才勉強的從臉上擠出了不顯眼的笑容，彷彿是苦笑，卻是發至內心的微笑——這一幕都使我的內心在絞絞作痛，也許是我長大後搬離了祠堂，很久也沒有抽得時間去探望他的緣故，爺爺的臉孔彷彿慢慢在我的記憶中被泯滅，猶如一張陌生的臉孔。

 

        爺爺愈走近祠堂，我亦漸漸隨著漩渦而陷入了兒時回憶之中，直讓人帶點苦澀地回味。還記得小時候，爺爺總愛給我談給香港歷史，說昔日的變遷，說起那讓人們亦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經歷的時代，我都坐在一旁聽得津津入耳。爺爺走過無盡的歷史長廊，滄桑飄泊的人生也使得我小時候走到哪裡都要跟著他一塊，恨不得能在一散慢的黃昏之際從他口中聽得更多舊時歷史，也好讓身在不同年代的我回味一番。

 

        還在腦海中依稀記得，小時候，某暮日黃昏夕陽之時，我坐在他的院子里的書房中，一起俯視著窗外大地的春色，捱過秋天的折磨，撐過滿地黃花的凋萎枯竭而萌起的遍佈油草在風的追趕下自個跳舞，形成不一樣的美景。這時候我問了爺爺一個問題，便是老了之後的滋味是怎樣的，然後，時間彷彿停止了，天地之萬物，宇宙之所有也凝住了氣息。此時，我能清楚聽見爺爺呼出了一口嘆息，然後便意味深長地說：「人生開始時就像沖著熱水，慣著慣著以後你便會開始享受，年輕時你會覺得這種感受是永恆的，就這樣過了好一段時間。慢慢你會發現熱水變暖繼而變冷，這就是人生變老的過程，彷似無聲無息的。也許人們忽然有一天會有著變老的感覺，那確是他們已經老了」爺爺用經歷了七十三年秋夏的口吻跟我說起。

 

       祠堂內，風起了。直叫人吹出了無盡的思愁。秋葉和炮竹一同凌亂地於空中降至地面，在裂風無情的衝擊下進入我的心扉，退出回憶之下，驟然我才察覺眼袋內有幾滴眼淚盛著，在眼眶內數滴眼淚不斷打轉，陽光的餘韻洋亮滲透著我的眼眸深浩之處，直至眼袋再也盛載不住雲雲流水的眼淚時，一點一滴的淚珠默默地棒落在手腕上，繼而順流而下撫摸著我的掌心，暖流一湧入我的全身使得毛管直立竪起。這時回憶隨著暖暖的洪流強硬地拉我回歸現實，當爺爺走到我跟前時，我們兩人彷如因戰爭而使得被逼分離，各自在江湖上飄泊後多年再度重逢的親人一樣，凝著眼淚的靜靜等候對方開口，道出那讓人淚崩的說話⋯⋯「爺爺，對不起，這些年來都抽不出時間來探望您，讓您久等了我們的重逢」一聲淚下，爺爺那無了光輝的眼珠子，默默的，流下了眼淚。

 

        晨早過去，人流亦都散了。我和爺爺坐在庭院中的椅子上看著那落日餘暉，我不慢也不悠的抬起了頭，看著遠方，望著落日，想像不久的將來——沒有爺爺的將來。活著的當下在我心中慢慢的泛起了水的漩渦，心忽然的似被石頭砸到，點點痛楚讓我無所適從。

 

        此時，他的頭鈎著魚，頭上下的惚動，眼睫毛忽動亦悠然而上的，接著爺爺的眼皮慢慢地打開，雙眼看著落日餘暉，只知道眼眸還是花得很，仍有心無力聽著風的呼告。

 

        我知道守候在爺爺身邊的時間不多了，眼珠子不覺意掃向身旁的他，此刻，他正入香甜的夢鄉。

 

        盼歲月能在此刻停留，好讓我珍惜不能挽留的一切。時間啊，時光那，都走慢一回吧，好讓我留住爺爺，和他渡過餘下的日子。

 

        秋風吹起我們的思念，吹拂著我好好的珍惜眼前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