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中六冠軍
Underwater

冠軍 六仁 余鑫彤

珍惜眼前人

       你第一次看見她,她坐在藤椅上,月牙般的笑眼慈祥地注視著你,嘴裏哼著小曲,被太陽曬得黝黑的手臂緊緊環著小小的你,見你咯吱地笑著,她也跟著舒展地笑了,還用額頭碰了碰你。

 

       盛夏的時候總是格外悶,每到這時,你總會被鄉下涼快的名義送到她的住處——一小間瓦屋,屋頂的瓦塊有些殘缺,剩下的瓦磚試圖靠排併攏以遮住呼呼往內吹的大風——倒也作用不大,逢連夜雨時,總要備著些膠桶接著,還時常飄過潮濕的霉味。相對於都市內的樓宇,這間瓦屋竟沒有廁所,只是佔了偏僻廚房的一小角,同樣還沒有天然氣,而是在廚房的大灶上燒開了水後呼哧呼哧地提進那一方「浴室」,拿過一旁霉味的木板卡著——便可以洗澡了。

 

        你無論如何都不願在這簡陋的一方將就,小小年紀倒也無比野蠻嬌橫,扯開嗓子便大哭大鬧,直叫方圓十里外也能聽見,邊哭邊往外走,甩開她那佈滿厚繭的大手——尤其是虎口處,因常握鋤頭的緣由而變得粗糙,像砂紙一般——令人想避開她的觸碰,甚至差點踢翻了那盛滿熱水的鐵壺,她為了護住你,幾滴滾燙的水灑了出來,濺在她的腳背,她也顧不及躲閃,抱著你便柔聲安慰,因哭了太久而喘不上氣的情況也隨着她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拍背而舒緩,哭累了便緩緩睡去。

 

        孰不知你沉沉入睡後,她才打濕了毛巾輕拭去你臉上一串串的淚痕,擦去你因打滾撒潑而沾上的灰。她才有片刻的閒暇來處理被燙到的腳背,你並不曉得她有多痛,高溫的熱水濺到最薄的皮膚,沒有第一時間去處理的傷口要重新用針來挑開,那密密麻麻地像針扎進皮膚最深處的痛,那傷口鼓鼓囊囊的,透明的膿順着流下,她連呼吸都不敢太重,儘管你已熟睡。

 

        你成長的路上有多嬌蠻,她就對你有多包容。你只顧自己的享受與快樂,對她的付出與退讓視若無睹,還認為理所當然。

 

        哪回你回去的時候,她不是早早地去到客運站接你?她起了個大早,將地裏的莊稼處理妥當,又將欄裏的雞鴨餵飽,把屋前屋後打掃乾淨,還在廚房備好一會要燒的菜——希望你一到便可盡快吃上。她要走過崎嶇不平的山路,追着難聞的車尾氣才趕上那擁擠又不通風的循環巴士,她本是不太能搭車的,暈車藥也幫不上忙,卻因一會便可見到你的喜悅,強行壓下胃裏的不適,強行打起精神來。

 

        她不太會用電話,大抵是電話沒電了她也不曉得,或許她也不曾打算問你到哪裏了,生怕她的一通電話而驚擾到你,於是她便站在那人滿為患的客運中心等你,忍下胃裏的翻江倒海,不是踮起腳左顧右盼,汗水早已浸濕她灰白的頭髮,黏在額頭,久站不動讓她腰痛的老毛病又犯,她仍不敢走開——生怕你找不到她。

 

        好不容易碰面後,你卻因她沒接電話而不分青紅皂白地朝她吼了一通——孰不知你只花了十幾分鐘來找到她,她卻等了你幾個小時……你只顧一味往出口走去,試圖趕緊逃離這悶熱的牢籠,身材矮小的她不得不扶着腰追上你,一路上不知道被行人的背包撞到多少次。

 

        熱菜熱飯端上了桌,她又忙前忙後給你夾菜,小心翼翼地關心你的瑣事,你卻嫌她囉嗦個不停,比窗外的知了還要令人增添煩躁。

 

       「孩子,快把這些帶上,帶回家去吃。」才待幾日,你便嚷嚷著要走,她未問緣由,只是又起了個清早,將幾隻雞鴨處理妥當,用保鮮袋一層又一層封好再遞給你。

 

      「有什麼好帶的?又重又累,你以為街市沒得賣嗎?」你不僅不接受,還不忘挖苦幾句。

 

      「乖,外面的哪有自家的好吃,乖孩子,聽話啊……」她又將你撒手的袋子重新遞給你,「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次能吃到自家的了……」

 

        後面的那句你當然沒聽見,因為你正噘著嘴,拖着一袋兩袋逃離似的往外走,彷彿身後有著洪水猛獸。你並不認為這是值得珍惜的事,在你看來不過是小題大做。

 

        轉眼到了寒冬,正當你慶幸不用去鄉下避暑時,她卻來了——春節將至,她一個人過於孤單,便把她接來了。

 

       「為什麼要跟我擠一個房間,去住酒店不行嗎?」你猛然提高分貝,宣洩著不滿。

 

       「噓!小點聲!別讓她聽見!一家人整整齊齊過年,住什麼酒店,別瞎鬧騰!」你的抱怨盡被打散,消失在空氣中,可你的心裏仍舊不舒服,覺得甚是委屈——不願將就她的作息時間,不願與她共享一室,不願……諸多不願。

   「唉!這才待幾天,怎麼就要回去啊?」客廳裏一陣嚷嚷將你吵醒。

   

       「這哪有鄉下舒服,再說我也住不慣。罷了,送我回去吧!」她笑着搖頭,故作無奈。

 

        她回到了那一間小瓦屋,你也回歸到了原來的生活軌道。只是當你半夜被冷醒,發現被子被踹到床下,早上起床餐桌上空無一物時,你不知如何描述那感覺——你不想承認你似乎並不捨得她……

 

      「唉,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爬上了樹卻不會下來的事嗎?」突如其來的話題讓你措手不及,並不了解母親的意思。

 

      「你小時後可真是頑皮,少看管一會兒也不行。貪玩到爬上了一棵頗高的樹,卻會上不會下,找不到辦法就扯着嗓子哭……」

 

       你確實想起了此囧事——還好最後成功被「解救」,具體過程倒也遺忘殆盡。

 

      「要不是為了接住你,她可不會落下一身老毛病,你可不知道你有多重,跟個小煤氣罐似的,張叔家的牛都拉不動你!你說你,怎麼盡幹麻煩事……」母親絮絮叨叨個不停。

 

        原來她逢陰天、雨天便腰痛、膝蓋痛的老毛病不全是農活所致。她一個人在屋前的一小角呆著,時不時緊握粗糙的手捶捶腰背,敲敲膝蓋,你說她為了接着從樹上跳下的你,那一刻彎曲的雙腿、閃到的腰是不是鑽心的疼?陰天時分她的疼痛是否如深入骨髓般難忍?僅是輕捶輕敲可以緩解的?涼涼的秋風拂過她的身軀,她消瘦的脊背痕跡清晰可見,黝黑的皮膚猶灰色的抹布揉成了一團,搭在身上。見無法舒解痛感,她準備起身往屋裏走,彷彿巨山重重壓在她的脊背上,一寸一寸將她往下墜,她一聲不吭地扶着腰一寸一寸地挪,那幾步路的距離似要花費她很長時間……

 

        你緩緩蓋上了腦海中泛黃的相冊,她舉着雙手喊你勇敢地往下跳,她一定會接住你的堅定眼神烙印在腦海裏,仍舊是那雙厚實、觸感不佳的手穩穩托住了你,柔聲安慰著你。

 

        再後來你又長大了些許,正想着七八月之時去到那間瓦屋,她悄悄地、悄悄地離開了。你卻正高考着,徹底走出考場後才看到母親那紅腫的雙眼。

 

        再見到她時,是一個小罐子,沉甸甸的,如磐石,你並不知道如何面對她,只是放空般跟隨大人回到那方小地。

 

        屋內東西不多,人走後更是空蕩。

 

        牆的角落還用碳筆寫着你長高的痕跡, 歪扭的深黑色很滑稽,可想起的卻是她發現你又高了些許的眉開眼笑……

 

        打開衣櫃,沒有那般難聞的霉味,整整齊齊擺放着幾件毛衣——看得出是純人手編織的。展開細看,再拿近比對,竟是我的尺寸——不大不小剛剛好。那柔軟的毛線穿叉著,穿成好看的花紋,從頭到尾沒有一絲多餘的線頭,非常漂亮。

 

        旁邊還有一個小木匣一塵不染,輕輕打開,裏頭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幾個紙折的小青蛙、曬乾了的花瓣……還有一張合照——你和她的合照——僅一張的合照。

 

    這些小東西似乎打開了你心底的閥門,你的眼框模糊了,看不清眼前的合照了。屋內的種種,哪個不與你相關?哪個沒沾上你的氣息?哪個不能說明她對你深沉又小心的愛?

 

        現在才七月,那棵頗高的樹卻早已掉光了樹葉——光禿禿的——只剩那粗糙的紋理,還有深扎在地上的根。

 

        她那會是不是也這樣的孤單呢?沒人可以說說話,忙前忙後仍覺得空洞。

 

        雨紛紛之時你又見到她了——一張黑白的小照片——她笑得慈祥,卻是靜態的了……

 

        越長大一歲,你越討厭自己多一些,當年那些種種對她視若無睹的事還歷歷在目,回想她的愛與包容以及你的理所應當與不曾珍惜。

 

        人就是如此,對著愛你的人肆無忌憚,不懂珍惜,有持無恐。當你意識到自己的錯與不該時,那些未給予的愛與珍惜之心也只能隨風消散,吹向遠方,她也感受不到了……

 

      「春節快到了,要買新衣服啦!一起去嗎?」

 

      「不了,我已經有最好看的衣服了!」

 

      「這可不像你呀!又是去年那件毛衣?」

 

      「是的,沒有其他衣服比它更好了!」

中六亞軍
Underwater

亞軍 六仁 鄭珮琪

珍惜眼前人

        長夜難明,墨色濃釅得化也化不開,魆黑的夜,被大功率電燈射穿了身體,在猩紅月光中汩汩滲著血。哭悲,在血色蒼穹中迴盪,臂上緊束高高低低的汗巾列成一隊白色的河,夜色中懸浮前行。胸前的綠枝哭著,深赭枝葉伸進濃霧,遠處山脈浴著月光,仿若山火相連。眼前景仍是舊時景,而眼前人卻已非舊時人。

 

        年紀尚輕時,總以為年華難逝、眼前人難散,自恃青春,窮極消磨時光以換取片刻歡愉,卻不曾想歲月給我靜好幻像,只為一夕間偷走我一生芳華。

 

        長輩都說我們長得太像,同樣的自然捲短髮、梨渦和虎牙,兩張渾圓的娃娃臉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我和她的宿命由我剛出生便捆在一起,她不是我的生母,可我和她之間卻有一條無形的臍帶,將心緒相連。我至今仍相信她沒有離開,她只是換了種方式活在我生命裏。可每每回憶翻湧,她痛不可當的臉再次浮現在我腦海時,鑽心的疼痛仍如蟻囓般侵蝕我愧疚的心。姑姑,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那病床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無論我換了多少個城市,「農村人」這個標籤總也摘不掉,就著無數白眼嘲諷渡了我無數日夜,可我卻對「農村」不曾有懷恨——這片生我、育我、教導我對土地上長眠著我童年全部的回憶和最親的家人,農村是我的根,也是在這寸故土,我學會了珍惜眼前人。

 

        我是個留守兒童,剛出生沒多久,父母便雙雙入城打工,姑姑身體虛弱沒法長途跋涉,照顧我的擔子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肩上。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便感到冥冥之中我們必然相伴,許是血脈中的共鳴抑或太過相似的容貌,我們從那時起,幾乎活成了一個人。她給我讀詩,我給她唱歌,她用我摘的果子入藥,我學她的姿勢劈柴。朝起聽鳥鳴,遲暮觀夕曛。日子平淡但舒心,我曾以為生活會一路直行,可變故往往遽然而現,不給人絲毫喘息空間。

 

        青春的花期短暫卻耀眼,升入中學後,龐大信息量自四面八方洶湧而來,令人目不暇接。攀比,成了少男少女最直接的交友名片。貧窮令我自卑、孤僻、拒絕溝通,正是在那時,我埋下了一生之憾。

 

      「今天在學校怎麼樣啦?有沒有聽老師的話?」姑姑一如往常接過我的書包。

 

      「為什麼你總要管我?關你什麼事!」她嚇了一跳,眼神慌亂起來。

 

      「都怪你!同學都說我是沒有父母的野種,你為什麼不去打工要讓我爸媽去!你真的好自私!」我幾乎是吼了出來,而她在我一聲聲詰問中越發悲傷,在風中逐漸枯敗。

 

      「可是⋯⋯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她囁嚅著低下了頭,眼圈紅得要滴血一般。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被同學笑!都怪你!我再也不要見到你!」說罷我跑回了家,把房門狠狠摔上。很久很久,我才聽見她回來,她的腳步沈重凝滯,連呼吸聲都變得微弱無比。

       暖還寒的時節,夜是很冷的。那晚,我輾轉半宿也沒法入眠,遲到的悔意猛烈撞擊我的心,可那點不死心的自尊卻不允許我低頭,就這樣熬了大半夜。輾轉數次後,窗外仍漆黑一片,黑暗中我聽見一陣悲不自勝的哭聲,幽幽在屋內迴盪——那是姑姑的哭聲。內疚和懊悔充斥我的心,我多麼想衝出去,跪在她跟前懺悔,可我沒有,我的要強不允許我直面錯誤,我沒有珍惜這最後的機會。

 

       雞鳴之時,我聽見她出門了,過了會我偷偷走出房間,只見桌上一張紙條:「進城,勿念。念慈留。」離別降臨得太突然,一時間我竟不知作何反應,只是呆在了原地。

 

       人生如戲,而離別是生死之間的排練。

 

       我總在想,等以後,以後總有機會彌補,只是沒想到再次重逢,竟是在醫院。

 

        收到噩耗的那樣,我在學校上課,英文課上到一半我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一輛車停在校門,載我去了醫院。

 

        病床上的她,幾乎令我驚得叫出聲來——她渾圓的娃娃臉如今乾瘦凹陷,瘦骨稜稜,一股行將就木的味道。

 

        才數月不見,她怎麼憔悴成這副樣子了?

 

      「都說她身體不好,叫她不要去打工,這個孩子怎麼不聽勸呀!」奶奶在我懷中哭成了個淚人。那一刻,我忽然有種預感——我要一輩子失去姑姑了。

     凌晨,姑姑情況惡化,搶救無效。望著呼吸機上血紅一條直線,我知道,我永遠沒法彌補當年的錯,我沒有珍惜當年與姑姑相伴的時光,如今她用這種方式懲罰我。

 

       葬禮很快舉行,埋下骨灰的那夜無比漫長,跟著隊伍上山,在姑姑的墓碑前,我終於跪了下來,淪肌浹髓的痛中,我憬然了悟,人生教會我的第一個課題是珍惜眼前人。

中六季軍
Underwater

季軍 六仁 郭熙

​我在人間煙火氣之中找到人情味

        夜晚的帷幕落下,隨之升起的是盞盞街燈氤氳的光,以及那一份夜市獨有的氣息——人情味與各式小食所混雜的,令人安心而溫暖的香氣。

 

        食色性也。當小販才將美食推車停放在街頭,爐具與食材調料尚未從紅白藍蛇皮袋取出,檔口前便有幾個人排起了隊。鍋鏟翻動的鏘鏘聲,榨汁機的轟鳴,小販的叫賣,組成一首節奏鮮明的進行曲。幼滑香甜的中式甜品、清涼可口的刨冰、熱氣蒸騰的腸粉、外酥裏嫩的烤羊排 ······匯聚成一股濃郁的俗世煙火氣,然而人間煙火的背後也暗含一份在夜晚之中閃爍微光的人情味。

 

        記得我最初來到這座城市時,是一個冬夜。我下了暖和的麵包車,南方濕冷的夜風像一片片利刃,無情地劃在我瘦削單薄的身上。車站周圍黑沈沈的,樹影被風吹得直搖,陰風怒號,除了天上那輪明亮的玉盤和街燈微弱的光之外,再無一點光亮。此時,我方覺得迷茫。我漫無目的地沿著長街走下去。行李箱在水泥路上拖行,發出沈重的,輪軸摩擦的聲音,與之和鳴的是來自胃部的咕嚕聲——我餓了。從家鄉到香城有五個小時車程,而我自午餐後便再無進食。此刻,行在鄉郊小路上,我的眼神凝視著前方路牌,向前箭頭指著市中心,但這條路卻像是永 無止境一般漫長。不知道走了多久,穿過幾個無人的十字路口,前方漸顯明亮,似乎遠遠望著便能夠感受到那處的熱鬧,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還未走到盡頭,食物的香氣率先繞進我的鼻子——原來是一個夜市。從無人之境一路走到繁華夜市,擠入密密的人叢,我還有些不習慣,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也算是找到了一個休息停靠的中轉站。我拖著疲憊的身子,掃視了一圈各個攤子上細密的價格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我只想要一份能夠充飢的便宜食物便足夠了,畢竟我只是一個南下打工的貧農罷了。

 

        於燈火闌珊處,我看見了一個阿婆支著的小攤,不鏽鋼檯面擺著幾個綠色的暖水壺,爐上的籃子擺放著幾根金黃色的油條,牛皮紙牌寫著「豆漿油條,一份五元」。我心想,就買它了。

 

      「阿婆,我要一份」

 

      「好!」她麻利地取出青花瓷碗,將熱水壺中乳白色的液體傾倒其中,霧氣繚繞。她又將籃 中的油條仔細剪成了小段,放在紙袋中遞給我。

 

        豆漿細膩無渣,飽含醇厚的豆子香,我將蓬鬆的油條浸泡在那碗冒著熱氣的豆漿中,輕咬一口,油潤鮮軟,豆漿的香甜從油條氣孔流入咽喉。我的鼻子有些發酸,眼淚啪噠落了下來。 鄰座姑娘見了連忙善意地遞出了紙巾,連阿婆也聞聲而來安慰我。

 

        那一夜,我是因何哭泣?是因為背井離鄉而感到孤苦無依?是因為那一晚樸實無華的豆 漿令我想起家的味道?亦或是純粹為一份美味的豆漿油條而哭泣?至今我也說不清,道不明。

 

        說來一巧,就是那一個小小的豆漿攤子令我們三個原本陌路的人有了交集。也許是氛圍恰好,我們竟在那夜徹夜漫談,彼此傾述苦惱,感嘆生活不易,也因而結成了往年之交。旁人聽 來或許覺得突兀,但人生就是充滿奇妙的。

 

        後來,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開始在這座城市落地生根。每一個加班後到夜晚,我總是拖著疲憊的身軀到夜市覓食,補充能量,也漸漸與美食街的小販們成了熟識,不待我開口,對方總像是等了我許久一樣快速端出一份美味小食,再閒聊幾句。我相信食物是能傳遞溫情的媒介,在 深夜,一份食物,一份人情味,便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心靈慰藉。

 

        人間煙火氣中的人情味,融在食物裏,落在每一位食客的心中。

中六優異
Underwater

優異 六義 鄭綺昕

抉擇

        上帝為每個人的靈魂提供了選擇機會﹕或是擁有真理,或是得到安靈。你可以任選其一,但不能兼而有之。

 

        我的人生出現了分歧。擺在我面前的是一條岔路口,一邊是康莊大道,一邊是曲折崎嶇,佈滿荊棘與泥濘的羊腸小道。小道的盡頭有幾個骷髏似的瘦削孩子,他們面黃肌瘦,眼裏還迸發出希冀的光。

 

      「連月的戰爭已令無數人流離失所,一種新型的病毒正在大肆傳播,死亡人數急增……」新聞報道着世界各地的慘況,戰爭與疾病將他們驅逐出家園,甚至剝奪他們的生命。他們在煉獄中苦苦掙扎,期許能獲得救贖——可沒有人能夠助,只能眼睜睜看着怙惡不悛的惡魔,殘忍地伸出屠刀。我不忍再看,無數人的性命如同草芥,只能引頸受刃。我並沒有過多投入,只在心底悄然種下一顆同情的種子。

 

        宴席上觥籌交錯,歌舞昇平。「恭喜你們從醫學院畢業!」在推杯換盞中,我的指導老師朝我們做出最真摯的慶賀,「我以後可能會去做一名無國界醫生,不做教授了。」一個重大的抉擇從他嘴裏輕易說出,卻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堅定。身旁的同學無不驚愣,眾人努力數年,以斐然成績入讀醫學院,並為日後投身醫療行業而時刻準備,立志成為受到尊崇,薪酬頗豐的醫生,而老師卻……。四下一片譁然,沒有人會為了他人而放棄優渥的職業,我也以成為醫生為人生的目標——除能奔走在自己熱愛的事情,還能得到可觀的收入。「我在進入這一行時,曾經宣讀過一段誓詞﹕「我鄭重地保證自己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這句誓詞被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我想,是時候兌現我的誓言了……」一字一句都似乎有着千斤重,令我定立的志向動搖,又令埋藏在心底的種子破土、發芽。

 

         我不下十次設想過我的職業,甚至已經規劃好了我的人生,按部就班,跟從家中長輩的想法,在畢業後找到一份穩定,且收入可觀的工作,日後結婚、生子,平淡地過這一生,可我心底裏卻仍會不甘和困惑。跟從別人的想法,去消耗我短暫的一生,真的值得嗎﹖人總是不甘平庸和各有苦衷。

 

        我連日搜索有關無國界醫生的一切,世間有千萬難民在呼嘯的寒風中過夜,在病痛的折磨中苟延殘喘,甚或不幸離世。醫療不勝負荷,無數人得不到救治,生命垂危。幾字幾句便刻劃出一個慘不忍睹的世界,灰暗、充斥着鮮血與苦難的世界,即使我與他們素昧平生,並不相識,但清楚看見照片中小朋友無助的臉龐,他們那雙飽含着對生存擁有巨大渴望的明亮眼睛正在盯着我。——種子長出嫩芽,帶來一種生的希望。

 

        一切轉變得如此猝不及防,嫩芽還未長成,就已被扼殺在搖籃裏。我托教授拿到的無國界醫生簡介資料和報名表格被狠狠的撕碎,可道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我的父母親激烈反抗,以懷疑、不滿、猜忌的眼神鞭笞着我,「我絕對不同意你去做那什麼無國界醫生,去那勞什子地方幫助別人﹖」母親尖利的聲音幾欲刺穿我的耳膜,越來越刺耳的聲音彰顯着她的憤怒與激動。短暫的瞬間,我在為無人理解而感到悲哀。母親向我哭訴與乞求,她乞求我成為她理想中的孩子,工作穩定、收入可觀,不管這是否我所熱愛。她哭訴我的冥頑不化,讓她很辛苦,說我是一個累贅,說因為我的存在而令她的生活被改變,被逼放棄事業,成為家庭主婦,辛苦養育的女兒也不聽話,只顧自身喜好。字字鏗鏘,我似乎從頭就開始錯了。「我真的不該順心而為嗎﹖難道要一輩子生活在父母親的羽翼下嗎﹖」我的心裏產生了一些念頭,卻又自己反駁道﹕「父母辛苦養育,付出良多,我如今卻要背井離鄉,捨棄所有,只為救助助一些陌生人,這樣對父母來說未免太過不公。」我如同案版上的魚,任人宰割了數十載。我的心裏產生莫名的怨懟,我已經唯命是從,跟從他人活了十幾年了,我的人生應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我不想再被束縛了!

 

        我的去意已決,我想,我是時候為自己爭取一次了。當面對抉擇時,不應該絞盡腦汁去思考哪個選項更有利、在權衡利弊下找出結果,應思考我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的理想目標,畢竟每次抉擇後的代價重如千鈞。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鄭重地保證自己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以挽救生命為己任,盡職盡責,幫助人民活下來。我回想着數十載父母一幀幀的溫情畫面,無一不令往日瀟洒果敢的我變得優柔寡斷,亦讓我更難以做出抉擇。但是與社會,與世界相比,我小小的家庭似乎是微不足道的,我想仿效我的教授、以往的先輩,在受到栽培後,回饋給社會,而不以私欲為重。縱使我的力量是微弱渺小的,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愛本就不分種族,更跨越了國界。

中六優異(1)
Underwater

優異 六禮 陳雪愉

珍惜眼前人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在我看來,人一出生就注定著要與孤獨作鬥爭,人生數十載注定要遇見無數形形色色的人,發生著截然不同的事。我們無法挽留他們不讓他們離開,我們能做到的是好好珍惜眼前人,否則只能留下舊時記憶交雜著的那一張泛黃照片下的笑靨。

 

        小時候,我與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年輕的父母一心外出闖蕩,年幼的我於是就開始了與外公外婆朝夕相處的日子。

 

        當我牙牙學語的時候,我第一個學會說的字是「公」,外公的「公」。外公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人們告訴我,外公很挑剔、吝嗇、少說話。但在我看來並不是,外公的編竹手藝十非高超,我的玩具大多由他親手製作。其中我最愛的是編竹的遮陽帽,上面裝飾了一隻編竹小蝴蝶,甚是喜愛。猶記得那時我常常把它戴在頭上,一是能擋太陽,二是向鄰居小孩們炫耀這獨一無二的禮物,小孩們還送給我一個外號──炫耀二娘。現在想來,那是一段多麼無憂無慮的歲月。儘管我總是調皮搗蛋,但外公總會在我旁邊,用他那深深褶皺的眼睛盛滿了暖暖的笑意看著我。

 

        在我的記憶裏,外公永遠是笑眯眯的樣子,一直都是那麼溫柔和慈祥,從來沒有對我發過火。父親母親要打我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護著我。他會給我帶很多好玩的、好吃的,總是獨我一份,是別人都沒有的。

 

        漸漸地,到我上小學的年紀時,無論風雨交替,在下午的學校門口總有著外公等我放學的身影,每天他都會不厭其煩地問我在學校開不開心、有沒有受到老師的表揚。雖然那時的我還不太懂事,但亦能瞭然察覺到我的開心對於外公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可惜我終究還是那麼不懂事。我開始厭煩了、厭倦了這種慈愛,我和外公之間開始出現隔閡和裂痕。有一次放學,外公依舊牽著我的手重複問著那些問題,旁邊也聽到的同學們便起哄道:「哎呀!現在還回答這些問題呀,真是個幼稚鬼!」極度愛面子的我頓時怒了,朝外公吼道:「不要再問這些了!你真的煩死了!」那是我第一次向外公發脾氣,頓時看到外公不可置信的眼神和悲傷的臉。當時我就後悔了,正想向外公道歉,可道歉的話彷佛在喉嚨里有幾噸大石壓著,怎麼都說不出口。第二天一早,送我上學的是外婆。她摸摸我的頭,臉色許些沈重地對我說:「這次,你真的傷到外公的心了。」我很自責,卻又不敢去道歉,許是從小很少生活在父母身邊的緣故,我總是怯於表達情感,只能盼著時間能沖淡一切。

 

        可現實往住不會這樣,正當我上中一時事故發生了!聽長輩說,外公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但因臨近期末,我決定專注於學習,用好成績來取得外公的原諒。那段時間,可謂「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卻全然忽略了外公愈加虛弱的身體,這麼多年下來,外公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當我興高采烈拿著滿分的成績單奔跑在回家的路上,總感受喉嚨中總有一塊大石吞嚥不下。到家後卻發現家門口圍著一大堆人,每個人都神情沉重,隱約能聽到外婆撕心裂肺的哭聲。我隱隱約約感受到不安,手心漸漸滲出細汗,奮力穿過重重人群,心中不斷默念道:「不不不!不可能……不會的!」走到外公房前的每一步彷彿注滿了混凝土,我越是心急越是寸步難行。終於我眼眶里出現了外公,他只是靜靜地躺著,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以往慈愛和溫柔的笑容不復存在了。周圍的景物和聲音,我都聽不見了,又或者說我不敢聽。手裡的成績單彷彿成了笑話,那鮮紅的分數彷彿在無情地嘲諷著我。我還沒來得及跟最疼愛我的外公道歉。我向前伸手撫摸著那時常牽著我的那隻大手,可那一刻外公身體冰冷的寒意彷彿一道鐵鏈緊緊捆綁著我,使我動彈不得,寒意漸漸滲入我的心中並向我揭露他要永遠地離開我了。這一刻我才開始明白,要學會珍借,眼淚像找到發洩口,如同瀑布般洶湧而出,為最疼愛我的外公,更為那內心怯懦不懂得珍惜眼前人的自己。

 

        人總是這樣,要失去後才懂得珍惜。我懷念以前外公臉上的笑容、總是第一時間維護我的神情。但斯人已逝,那種讓我肆無忌憚的愛也隨之消失在我的生活中。眼底那潤濕之感,只遺留著風乾的鹽味,往事成追憶,不可磨滅。珍惜眼前人。趁現在愛的人都還在旁邊,應當好好地對待他們,不要等他們不在了才追悔莫及。在這碗素面中體會到的人情味

Underwater

優異 六禮 朱芷晴

我在這碗素面之中體味到人情味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在我看來,人一出生就注定著要與孤獨作鬥爭,人生數十載注定要遇見無數形形色色的人,發生著截然不同的事。我們無法挽留他們不讓他們離開,我們能做到的是好好珍惜眼前人,否則只能留下舊時記憶交雜著的那一張泛黃照片下的笑靨。

 

        小時候,我與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年輕的父母一心外出闖蕩,年幼的我於是就開始了與外公外婆朝夕相處的日子。

 

        當我牙牙學語的時候,我第一個學會說的字是「公」,外公的「公」。外公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人們告訴我,外公很挑剔、吝嗇、少說話。但在我看來並不是,外公的編竹手藝十非高超,我的玩具大多由他親手製作。其中我最愛的是編竹的遮陽帽,上面裝飾了一隻編竹小蝴蝶,甚是喜愛。猶記得那時我常常把它戴在頭上,一是能擋太陽,二是向鄰居小孩們炫耀這獨一無二的禮物,小孩們還送給我一個外號──炫耀二娘。現在想來,那是一段多麼無憂無慮的歲月。儘管我總是調皮搗蛋,但外公總會在我旁邊,用他那深深褶皺的眼睛盛滿了暖暖的笑意看著我。

 

        在我的記憶裏,外公永遠是笑眯眯的樣子,一直都是那麼溫柔和慈祥,從來沒有對我發過火。父親母親要打我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護著我。他會給我帶很多好玩的、好吃的,總是獨我一份,是別人都沒有的。

 

        漸漸地,到我上小學的年紀時,無論風雨交替,在下午的學校門口總有著外公等我放學的身影,每天他都會不厭其煩地問我在學校開不開心、有沒有受到老師的表揚。雖然那時的我還不太懂事,但亦能瞭然察覺到我的開心對於外公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可惜我終究還是那麼不懂事。我開始厭煩了、厭倦了這種慈愛,我和外公之間開始出現隔閡和裂痕。有一次放學,外公依舊牽著我的手重複問著那些問題,旁邊也聽到的同學們便起哄道:「哎呀!現在還回答這些問題呀,真是個幼稚鬼!」極度愛面子的我頓時怒了,朝外公吼道:「不要再問這些了!你真的煩死了!」那是我第一次向外公發脾氣,頓時看到外公不可置信的眼神和悲傷的臉。當時我就後悔了,正想向外公道歉,可道歉的話彷佛在喉嚨里有幾噸大石壓著,怎麼都說不出口。第二天一早,送我上學的是外婆。她摸摸我的頭,臉色許些沈重地對我說:「這次,你真的傷到外公的心了。」我很自責,卻又不敢去道歉,許是從小很少生活在父母身邊的緣故,我總是怯於表達情感,只能盼著時間能沖淡一切。

 

        可現實往住不會這樣,正當我上中一時事故發生了!聽長輩說,外公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但因臨近期末,我決定專注於學習,用好成績來取得外公的原諒。那段時間,可謂「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卻全然忽略了外公愈加虛弱的身體,這麼多年下來,外公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當我興高采烈拿著滿分的成績單奔跑在回家的路上,總感受喉嚨中總有一塊大石吞嚥不下。到家後卻發現家門口圍著一大堆人,每個人都神情沉重,隱約能聽到外婆撕心裂肺的哭聲。我隱隱約約感受到不安,手心漸漸滲出細汗,奮力穿過重重人群,心中不斷默念道:「不不不!不可能……不會的!」走到外公房前的每一步彷彿注滿了混凝土,我越是心急越是寸步難行。終於我眼眶里出現了外公,他只是靜靜地躺著,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以往慈愛和溫柔的笑容不復存在了。周圍的景物和聲音,我都聽不見了,又或者說我不敢聽。手裡的成績單彷彿成了笑話,那鮮紅的分數彷彿在無情地嘲諷著我。我還沒來得及跟最疼愛我的外公道歉。我向前伸手撫摸著那時常牽著我的那隻大手,可那一刻外公身體冰冷的寒意彷彿一道鐵鏈緊緊捆綁著我,使我動彈不得,寒意漸漸滲入我的心中並向我揭露他要永遠地離開我了。這一刻我才開始明白,要學會珍借,眼淚像找到發洩口,如同瀑布般洶湧而出,為最疼愛我的外公,更為那內心怯懦不懂得珍惜眼前人的自己。

 

        人總是這樣,要失去後才懂得珍惜。我懷念以前外公臉上的笑容、總是第一時間維護我的神情。但斯人已逝,那種讓我肆無忌憚的愛也隨之消失在我的生活中。眼底那潤濕之感,只遺留著風乾的鹽味,往事成追憶,不可磨滅。珍惜眼前人。趁現在愛的人都還在旁邊,應當好好地對待他們,不要等他們不在了才追悔莫及。在這碗素面中體會到的人情味

中六優異(2)
bottom of page